1879年6月14日深夜，天津，中美两国领导人夫人的派对仍在进行。

聚会上，来自各国的各路贵妇名媛荟萃，所着盛装紧追巴黎、纽约的时尚潮流。

“以开放促改革”，这场国际联欢虽未曾撼动天朝传统，但在那一刻，中国女性地位有了名义上的突破。

赵小莲，时任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李鸿章的夫人。在美国前总统访华期间，中堂夫人走出深闺，按西方礼仪组织派对款待前总统夫人，并主动邀请了“英语国家在津租界的所有贵妇”。 贵妇们带着孩子参加，李鸿章的大儿媳、女儿和12岁的儿子也尽数出席。 

1879年5月24日《申报》刊登来访的美国前总统格兰特画像

尤利西斯•格兰特（Ulysses S. Grant），美国内战中的北方将领，曾任美国总统，1877年卸任后开始为期两年的环球旅行，中国是倒数第二站。

这是格兰特一行在天津停留的最后一晚，随后将出海准备前往日本方向。据记载，以中堂夫人名义组织的派对上，女性地位达到出访过程中“前所未有”的高度：

（格兰特）将军在会场中屈居次要席位，而格兰特夫人是这一天的真正主角。拜访总督夫人是项重大活动，不能草率行事，为此多次召开会议以敲定聚会的礼仪事项。这一回，场面如何做到恰当、妥帖，没有外交专家可供咨询，至于着装这一重要问题更由女士们自行决定。她们选择了西式装束。贵妇名媛身着盛装紧随巴黎、纽约的时尚潮流，闪耀在总督夫人美轮美奂的府邸。

毫无疑问，思想开放的李鸿章本人而非中堂夫人作出了历史性的决定，在涉及“国际观瞻”的场合，抓住机会展示近代化中国积极融入世界的新形象，博得外界——至少是夫人们——的认同。 

据《申报》编译《字林西报》的报道，派对上除了“华丽灯彩”的美景和“献酬交错”的欢聚，更有“西国乐工奏乐”，“傀儡戏当筵奏技”。“宴撤，各夫人皆弹琴以为乐，情意款洽有加。无已，李夫人又以珍物遍赠各西国孩。” 

这场盛会持续到晚11点，但难觅李中堂的身影。格兰特来访期间李鸿章常伴好友左右，这次却自行走开，大度地将夫人留给洋太太们——为表尊意，李鸿章早已提前乘船到达白河口，恭候格兰特访华团在这里换乘专轮离津。

李鸿章对格兰特来访的重视，并不出于本人甚至夫人间的私情，从大了说甚至事关江山社稷。恰在1879年4月，格兰特还在东南亚旅途中时，日本吞并琉球王国，改设“冲绳县”。清政府无意由此引发战事，李鸿章借美国前总统来访的机会请其作为第三方调停。清政府意图通过发挥卸任总统的影响力，利用美国压力解决中日琉球争端。第二天船上最后道别时分，李中堂念叨的还是琉球问题。

于是，夫人外交看上去更美，幕后仍躲不掉男权的利益交换和黑手较量。“夫人外交”（ladiplomacy）作为手段之一，己方能用，对手也会用。

格兰特于1879年6月21日抵达长崎。7月4日正值美国国庆节，格兰特首次会见日本天皇明治。两人通过翻译互致问候辞毕，明治又吩咐了手下几句，手下走到格兰特夫人前说，明治皇后命令他传译这么一段：“祝贺您经过长途旅行安全抵达。料想您已到访很多有趣的地方。恐怕您会觉得这里多有不适，因为我国风俗习惯和别国大有不同。希望您能在日多作停留，希望现在的暑热没有给您带来不便。”

日本明治天皇偕皇后面见外国人，已经是破天荒了。皇后与前第一夫人的简短间接沟通，虽纯属礼节性，倒是开了日本夫人外交史的先河，同时让美国人略惊喜。格兰特夫人没料到还有明治皇后致辞环节，停顿片刻后答道：“非常感谢。我访问了很多国家，见到很多美丽的地方，但没有一个像日本这样美丽和有魅力。”

过了几天，格兰特在第二次会见明治时，兑现了对好友李鸿章的承诺，向日方提及琉球问题。此后为表示不偏不倚，提出将琉球群岛一分为三的折中方案，但中日两国均未采纳。然后，便是甲午，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从中国角度看，这场以调停领土争端为核心的史上首次“前总统外交”加“夫人外交”，以失败而告终。

赵小莲代表中国妇女在外国太太面前顶起“半边天”，也只是昙花一现。就在那场令人惊艳的派对上，夫人们“席间互谈云何，则阃内之言不逾阈，非外人之所得闻也”，应该不会讨论琉球问题，大概也不会聊点文化教育交流对双边关系的意义，甚至聊点什么都不重要，因为她们本身总是在“次要席位”。 

在《申报》的笔下，派对散场后，“各夫人皆甚喜悦，咸谓李夫人端重谦和，不愧中堂命妇。乍见而别，弥觉阃范之檕人思也”。“阃”即妇女居住的内室，“阃范”就是“妇德”。 

当时我朝传统依然根深蒂固，“第二性”很难刷出来存在感。格兰特在京期间与恭亲王会晤，权势仅次于慈禧的恭亲王，和格兰特之子小格兰特上校唠起了家常，问他是否成家生子。小格兰特回答说有一个孩子，是女儿。

在场者后来描述，恭亲王以其所能知道的“最礼貌的方式”，安慰小格兰特说：真遗憾啊（What a p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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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

Hicks, W. H. General Grant’s Tour Around the World; With a Sketch of His Life. Chicago: Rand, McNally, 1879.

Young, John R. Around the World with General Grant: A Narrative of the Visit of General U.S. Grant, Ex-president of the United States, to Various Countries in Europe, Asia, and Africa, in 1877, 1878, 1879. To Which are Added Certain Conversations with General Grant on Questions Connected with American Politics and History. Vol. II. New York: The American News Co., 1879.

文中对话内容系从英文回译。